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一）

走廊暗着，前方窗子透着光，已近中午，快要结束的晨光里稍带寒意，懒散地穿过窗玻璃后就地一躺，疲软在走廊尽头。茉莉站在门外，她已在这条昏暗的走廊来来回回一上午，踱步与搓手，皆未能暖醒前一夜的慌乱施加给她的“三月凉”。

“茉莉是谁？Resit. 晚上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再来面一次。其他人都通过了。”

没记错的话，当晚总共二十人参加面试，尽管此前同伴一直给她说“参加复试的人数还没要招的人数多呢，肯定不会刷人，在这里都待了四年了，这回肯定妥妥的。”可当茉莉坐进那把椅子，开始了早已烂记于心的自我介绍时，她还是大脑空白了，以至于对面金发碧眼的老师说出“Research”一词时，茉莉的意识已经迟钝到搜索不出任何中英文对应的词汇了。她没有听懂“Research”。此后五分钟，如坐针毡，早已空白的脑子唯一能清醒察觉到的就是持续发麻的头皮，她记得寒煦交叠的三月风里迟迟未出的梧桐叶，她记得在这场考试之前的考试中她错过的亲人的葬礼，她也记得三年前的心理咨询室里杨老师问她：“我感到很好奇啊，你看一般来说像长到你这么大的女生关注的东西大概就是在校的学习啊，再大点还有外貌啊等等，你刚刚所描述的内容说明你求学生涯中学习成绩一直靠前，在我看来你的外貌也不会成为你伤心的理由，怎么会就不自信呢？怎么会没有一点骄傲呢？”茉莉记得的太多东西似乎都能回答杨老师的问题，正如那晚发麻的头皮一样。

此后的五分钟里，茉莉盯着面前一张一合的嘴，眼看着它正在一秒一秒地叩响杨老师提出的难题。五分钟结束后，从椅子上站起来时，茉莉就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是当被宣布是当晚唯一一个“出了问题”的人时，一丝羞赧才让她在寒意未消的夜里颤抖了起来。

（二）

《生物质热转化原理及高效利用技术》的第三课，走进来的老师站上西五319的讲台，打开了PPT。淡绿色的封面，赫然写着“胡松”二字。茉莉想起自己昨晚在本子上写下的“预联系的导师”名录中，也有“胡松”二字。茉莉觉得欣喜，当初只是因为生物质选了这门选修课，却不曾想在课堂上碰见胡松老师。一节课结束，虽怀胆怯之心却仍然勇敢地走上讲台的茉莉大概觉得自己帅成了出征沙场的将士，或许是因为不愿错过胡老师意外出现的缘分，也或许是因为从胡老师那句“我当年也没想过自己现在能买辆自己的车。”中感受到的诚挚，反正，茉莉走上了讲台，叫了第一声“胡老师”。她说：“您好，我是热动1207班的茉莉，请问您今年还招中欧的学生吗？”在后来简短的交谈中，茉莉分明已经听到了“招两个中欧的学生，没必要。”，可当晚回到寝室，她还是接到了胡老师的电话。他说“过会儿我们课题组负责招生的汪一老师会联系你。”就是这一句话，或者还有前面那句“没必要”，让茉莉自此以后再没联系其他老师。

（三）

汪老师的出现，一如那个三月里的煦风，是给茉莉安全感的。他很快确定了相关情况，让茉莉发了简历，与茉莉约了面谈，也领茉莉参观了课题组办公的地方，还给组内学生做了介绍。那真是繁忙而又踏实的一天，温暖到让茉莉错觉全校的梧桐树是不是都老糊涂啦？早就应该冒出绿叶了才对呀！之后的一切联系都是与汪老师建立的，包括面试中自我介绍的修改，以及Resit当晚得以支撑茉莉于第二天继续站在东九教学楼的力量来源。

当茉莉疲惫不堪地敲开汪老师的办公室门时，当她说出面试失败，得重新再来一次时，汪老师先是震惊“就已经面试了？”，而后反而开怀大笑了，“没关系，这是好事啊，明天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嘛！来来来，你先坐下回忆下，待会儿给我说说你的自我介绍和面试时的问题，我来给你顺顺，看看问题出在哪儿了。我先打个电话给胡老师说下，看看他有什么意见。”从晚上九点到接近晚上十一点，从自我介绍的修整到生物质知识的扩充，从单词记忆到情绪调控，对面口若悬河，茉莉牢记于心。最后道谢离开时，对方给茉莉鼓气说：“明天去之前买瓶红牛喝，我当年高考前就是喝了红牛进去的，那东西，提神打气。”

后来，茉莉走出煤燃烧的楼，回想起胡老师在电话里说的“没关系，你就是太紧张了，让汪老师给你梳理下思路，明天放轻松点，你连高考、华科那么多考试都通过了，这个怕什么。”抬头看到汪老师办公室仍亮着的灯光，不自觉间仿佛有种力量注入了脉络，还能独自行走在这条路上的茉莉，好像也没有那么的不堪一击。

（四）

门开了，走出来的人是男是女，如今的茉莉已记不清，但随门而出的那扇光芒却深深地打进了茉莉的脑海里。她最后望了一眼走廊尽头静静卧地的那层薄光，将一罐红牛的所有能量都灌进了那眼沉默的祈祷之中。当时的茉莉，实在是太渴望留在这里了，她渴望留在这个还让她充满期盼的地方，她渴望追随那个被她一直放在心底的男孩子的脚步，她渴望再借三年时间来允许她重新找回丢失的方向。

再次面对的考官，后来中欧的开学典礼上，茉莉才知道这温和的笑容来自于“Michel AUBLANT”。当开学典礼结束合影留念之时，Michel AUBLANT回过头一边用双手比划茉莉与她旁边高个女生的身高差一边一脸止不住的温和笑容时，茉莉才算从这份冗长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当她感觉深陷泥沼，近乎绝望之时，其实那可能不过是一汪浅水洼，只是茉莉向前跑得太急，一个打滑摔向其中，湿了衣裳糊了眼，以为置身汪洋。二面中，温和的笑脸问：“Why did you fail in the last interview?”，也问“what did you learn from your internship in Sichuan province?”，温和的笑脸就是不问茉莉精心准备的生物质的内容，然而尽管如此，茉莉却在那把椅子上坐得安稳，她谈“writing”，她也谈“change”，没有人记得那些内容，但茉莉记得，她记得自己坚定的声音：“But I can be better. I believe I can be better and better.”她坚定，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这份坚定的来源了，她记得课堂上的巧遇，她记得电话里的声音，她记得细心地批改与梳理，她记得“红牛”的鼓舞与夜晚十一点的灯，她也不会忘了与昏暗走廊一门之隔的温和笑脸。

（五）

茉莉的记忆里没有三尺之讲台，也还未能装下树人之百年，却自入中欧以来始终抱有桃李之心，栋梁之愿。那个怯懦的身影或许早已在这一年多的纷扰里淡出了你们的记忆，那些原先让人想奋力留下来的理由或许也已悄然生变，但一声“感谢”却温润如玉，如蜜在嘴，越含越饱满。一年多前那个坚定地说出“Better”的小女孩儿，记下的Thanks Giving，大抵如此。

作者：陈小芳